昏迷无梦。
保持着自己清醒的时候太久了,久到用很多年来计算,以至于醒来时有恍若隔世的错觉。
东方白从柔软的榻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只又细又白的手,把一只同样又白又细的勺子递到自己的唇边,勺子里有自己鲜少接触的药香:这种治疗创伤的东西,似乎隔了两个世界也有着差不多的苦香。
每个世界的伤痛都是同种形式,抚慰伤痛的手段也是同种形式。
东方白微微动了下嘴唇,咽下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口的浓郁药汤。她看见室内的光线明亮,塌前年轻的女孩扎着头发,服饰是侍女的打扮。侍女见她睁了眼睛就放下手中的勺子。“客人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
其实这对于昏迷不醒的人是很没有意义的问题,因为下一秒东方白就强忍着脊背的疼痛直接坐起来了。她很快的扫了一圈这个精致客房一样的房间,然后看着面前的侍女,她的嗓子还有些嘶哑。“……你是谁?”
“您是那天来王城的客人,那天骑士降临之后,您昏过去快两天了,公主让我们在这段时间照顾您,”侍女有条不紊的回答她,把手里的药瓮和长匙规规矩矩的放回一边的矮几上,又接着说。“公主说,等您醒来了还有别的安排。您先回复一会精神,我去通报一下。”
她看起来像是跪坐在塌前,不知怎么,上身显得很矮。东方白的视线扫过这侍女精致的衣冠和手腕,扫过她下身在木质地板上摊开的大片多层纱裙,总觉得这裙子有些长的奇怪了。
侍女像东方白微微低头行了一礼,似乎是起身要走的样子,东方白突然探手,抓住侍女的手腕往回拉。“你等等,先告诉我妹妹在哪……”
东方白是确实第一时间想起了林之夏的事情,这整间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问询心切之下手上带了一分力,这侍女显然不懂武功路数,若是常人,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拉足够摔倒了;可东方白伸手一拖之下,竟然感觉这侍女非常之重。
她看着地板上的东西,瞪大眼睛。
裙子下是像蝴蝶翅膀一样的几大片鱼鳍,又薄又软的在地板上平铺开来,一层薄薄的黏液覆盖其上,即使是在白日光线充足的室内,也泛着清晰可见的绿色荧光。黏液星星点点的点缀着不仅仅是几片漂亮的鱼鳍,更点缀在整条蛇一样的鱼身上,黏液似乎带着一丝让人神智放松的香气。
这漂亮的侍女竟然没有双腿和双足,她的下身是一条光滑斑斓的鳗鱼样的尾巴。刚刚卷曲着盘踞在摊开的裙子下面,所以看起来像是跪坐的姿势比常人矮了一点。
东方白的第一个反应是闪电般的放开了手,甚至在榻上的身子都以抖的方式微微远离了那侍女一些,她呼吸和心跳都瞬间加快了很多:就算这是条很漂亮的鳗鱼,有蝴蝶翅膀一样的鱼鳍,可是出现在一个女孩的下身上也太惊悚了。
她小时候是听过鲛人的传说的,可正因为如此意识里也认定了那就是传说而已,哪里能想到会在这种情境下出其不意的零距离接触到。东方白迟疑着,说。“你……”
那侍女很是不解的让人脸红了下,弯腰整理了裙子盖住一部分鱼尾,抬头有些胆怯的看了一眼东方白。想说话的时候,被门口的声音打断了。
“你摸她们的尾巴,算是非礼的。”苏沐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门口,摘了钢盔的脸庞上有种看起来很轻佻的表情,她接着说。“这种鱼不花点教育的话,都很害羞。”
女将军也不算是空手出现的,因为她把林之夏带来了。苏沐尔松开拎着女孩子胳膊的手,林之夏就直接冲了进来,一头扎到了东方白怀里。
自己腿上迅速洇开的湿润,和女孩子闷在毯子里隐隐的抽泣声,其实已经告诉东方白局势如何了。
苏沐尔朝那条侍女打扮的鱼人微微扬了扬下巴,侍女就又朝东方白行了一礼,然后动作麻利的收拾好桌子上的东西出去了。东方白看见长裙下的鱼尾在地上蜿蜒而行,像条蛇一样的游了出去,地板上有一整条绕着房间的深色地板,似乎就是给她们带着黏液的身体游动准备的。
苏沐尔啧了一声,像避开地上蚂蚁一样的避开地板上黏液未干的鱼道走了进来,但也只是走近了一步而已。“没事的话,跟我去见公主。”
“我的另外两个同伴呢?”东方白还轻轻拍着林之夏的背,立刻抬起头盯着她,没有任何友好的态度。“我要先见到他们。”
苏沐尔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东方白两眼。“胆子都大到敢劫持公主了,留你一命在这里已经算是开恩,要去哪里还由得你?出门两条路,你跟我去见公主,或者我把你们姐妹俩捆在一起扔到护城河里,你自己选一个?”
“我昏了一天你什么也没干,怕是你的公主不答应吧。”东方白面不改色的说,语气很冲。“还是你站在这里够格能左右我去哪?”
她自然是有底气说这话的,除了浑身伤筋动骨般不见血的伤痛,她的力量一分不少。运气时指尖红气虽然微薄,但已经足够让苏沐尔看见了。
这里是自己毫不了解的地方,所以更加不能示弱。双方虽然主客分明,力量上的悬殊却是逆转的显而易见,不得不说很尴尬。苏沐尔抱肩站在那里,女将军闭上嘴的时候,轮廓显得整个人都很冷酷,过了一会说。“你妹妹的相好那天倒在你面前了,这一天两夜试了很多种办法也没醒……你自己相好倒是能耐的很,一把阔剑莫名其妙下了十几个禁卫的武器,最后要不是把你拎起来威胁,还真是很难搞定。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地方关着呢。”
林之夏泪眼朦胧的从东方白的怀里抬起头来点了点,意思是苏沐尔说的大体都是真的,东方白立刻截了苏沐尔的话。“关在哪里?我要去见他。”
苏沐尔冷笑。“你什么都想?”
“出门两条路。要么你带我去见我的同伴,要么我在这里把你劫持出去,然后让外面的人带我去见人。”东方白逐字逐句有快速的说,像学着苏沐尔刚刚的腔调一般。“你自己选一条?你觉得你自己现在站在这里打得过我?还是逃得走?”
苏沐尔的脸色难看至极,是那种无可奈何屈辱一般的难堪。东方白的力量就在眼前,她确实无能为力,但两条路她必然都是不可能去做的。
就在东方白心里真的盘算着怎么出手的时候,她又听见门外的一个声音说。“她打不过你的,但是你劫了她,也未必就能走的出去。”
事实上东方白先听见的也不是讲话声,而是平稳的轮椅声——轮椅就是那种双腿不能行走的人才坐的东西,就像那天那个华服盲目的公主一样。
……
当时在王城里被阿舍尔茨称作南果的公主,东方白等人曾经试图劫持的那个女孩子,此时此刻正坐在轮椅上,被刚刚出去的那条鱼人侍女推着缓缓进来。
那天情况太多多变紧急,让东方白其实并没有太多功夫去打量这个看起权力中心的人。让她感到意外的是,南果公主看起来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姑娘,身形本就纤细,这时坐在轮椅上,看起来有些微微陷进去了似的。她的服饰不及那天的厚重,换了一套黑红相见的东瀛和服,那红色的纹路看起来很想是荒原上东方白所见过的焦土。
她和服下的腿脚没有穿鞋,一双套着白袜的脚规矩并拢着搭在轮椅踏板的软垫之上,即使套着有些松垮的布袜足袋,也能看出那双脚有着纤巧玲珑的轮廓。光是布料缝隙中,那窄窄露出的一双脚踝看起来就已经性感至极,线条笔直骨节紧致,让人莫名其妙的联想到娇嫩招展的花枝。那双厚重整洁的白色布袜,在这样的衬托下,都看起来更加的洁净舒服。
这样一对足踝下的双脚,又会生得如何动人?
一瞬间东方白的内心忽然有种冲动的欲望:她想冲过去扯掉南果的袜子,把她的一双裸足握在手心,仔细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
少女们娇嫩柔软的双脚本是大多男性喜爱的东西,然而一个女孩足衣未褪的双足仅凭轮廓竟能让另一个女人都隐隐心动,那她袜下的一双素足有多美,简直无法想象。
好在心头这样的冲动转瞬即逝。
东方白轻轻吸了口气,她知道真正锦衣玉食的王公贵族们确实在细节上都有精妙无比之处,曾经都只是闻其名。但仅仅几寸裸露的脚踝就能让人内心发痒想去伸手采撷的,直到此刻才相信,确有这样的迷人存在;她控制着自己的眼神,努力移开南果穿着白袜的双足,抬头移到公主的脸上。
这个年轻的女孩子五官秀丽,保养得如同陶瓷娃娃一般,脸颊白皙得像是触碰了就会碎掉,安静的坐在轮椅之上,真真切切是那种仅仅远观就能醉人心神的美人,只可惜全被这一双无神的眸子打乱了不少情境。
“……公主。”苏沐尔有些劝解般的说。“您行动不便,这几个外乡人我带去您那里便是,何必劳驾您自己过来?这些鱼的手都不稳,扶您上下轮椅,总是让人不放心。”
“不妨事的。”南果说。“万一客人真的把你劫了呢?我过来说说话总是好的。”
她做了个手势,鱼人侍女的双手就放开轮椅,南果自己推着轮椅又像东方白和林之夏的位置近了一些——比苏沐尔还要近的距离,面对面方向精准的根本不像是一个看不见的人。
“你妹妹没事的,看起来你们根本不认识这里,这两天她被一些东西吓到了而已。”南果说,脸是对着东方白的方向的——她在跟东方白说话。“你的另外两个同伴一个昏迷不醒,我吩咐她们妥善照顾了。另一个因为急于要抢你过去,行为过激了一点,控制住了之后现在也毫发无损的呆着,你愿意的话,稍后我就带你去见他们。”
这段话其实就是刚刚苏沐尔说的事情,但她重说了一遍,听起来比刚刚的方式温和了很多。东方白眉头紧锁,看着面前这个双目双腿都不便的华服少女,说。“见到人之前,我都没有办法相信你们。”
“信任本来就是从互相尝试开始的。”南果安静的说。“我让苏沐尔来找你去见我,就是相信你不会随意动手;而在这之前,你还曾经把手架在我脖子上过。”
东方白冷笑一声。“所以,这是对我恩将仇报的算账么?可是你的亲信将军把我们几个从荒原上劫来的。”
南果略略晃了下头,长发的发梢在精致的刺绣和服上抖了一下。“苏沐尔将军猎杀神王心切,误打误撞的遇上了当时和神王们在一起的你们。这件事情上是我们的不妥。你若是愿意,我可以现在向你跪膝致歉。”
东方白自然不是那种愿意让一个残疾女孩朝她下跪的人。对方这样的态度其实算不得诚意:她心里大概明白,这个女孩其实也不会真的下跪的。“公主一国之尊,何必折杀我们这几个所谓的外乡人。我见了同伴带着他们离开公主之处,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别过,实在是最好不过。”
“这些事情,可以稍后再提。”南果说着,手腕微动转过了轮椅,让那鱼人侍女推着往门外行去。“你想确认同伴安危心切,就先跟我来吧。”
仅仅是昏睡过去一天一夜,王城外的天空竟然就变得如此极端。
那条漂亮的鱼人推着南果的轮椅走在最前,林之夏紧紧的拉着东方白,再后面是步履缓慢,戒备状态的苏沐尔。几人行走的地方像是王城的极高出,高墙顶端的宽阔道路一样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能俯瞰大片城池,和城池外万里荒原的地方。
东方白呼吸沉重看见铅灰色的天空像是要死去一般的无云,无日也无月,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极高的天穹处有一些黑点,像是能飞行的不知名的生物,以王城的高墙顶端为点看出去,所有方向的城池之外都是死寂寒冷的荒原,焦土都熄灭殆尽,亦或是在等待下一次的燃烧。
王城正面尽头的地平线上,耸立着那座恢弘可怖的黑色巨塔,撕裂地平线指向天空,仿佛亘古以来就存在于那里似的;而王城的背面,高墙之外没有城池,什么也没有——大地变成了黑色没有意义的空间,天空下面就是这些黑色的虚无,而这些虚无里,更深更像下的地方似乎能看见海浪,感受到微薄沉重的海风。
王城背后大海就好像直接沉了下去,留下几千尺的地形落差,这落差中除了黑色,什么都没有。
这不是任何一个常理中的,正常的世界所能有的面貌,这里……就好像被彻底扭曲了一样。
“我们这里的语言,把自己的故乡的名字称作灰烬和尘埃之地。”
前面的南果坐在轮椅上,说。“欢迎来到阿施隆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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